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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舩桥晴俊教授


 

陈阿江

河海大学社会学系/环境与社会研究中心

 


       2014年8月16日上午,我打开邮箱时收到了堀川三郎教授的邮件,说舩桥晴俊教授不幸于上一天去世……这怎么可能!在我的印象里,舩桥教授身体那么硬朗,又那么热爱工作,至少还可以工作20年。这对我来说是真是一个难以接受的消息!我宁愿三郎发错了邮件……因为还在7月的横滨世界社会学大会上,我问滨本笃史博士,为什么你们日本人身体会那么好,每天可以工作到晚上二、三点。滨本博士回答说,不是所有的日本人,可能只是舩桥晴俊先生。

       是啊,舩桥晴俊教授太累了,他需要休息!


       我是2007年在北京认识舩桥晴俊教授的。中国人民大学联合包括河海大学在内的多家机构举办了2007中国环境社会学国际学术研讨会(2007 Beijing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Environmental Sociology)。我在会上做了关于污染事件利益相关者的发言。演讲结束后,一位头发银色、手捧牛皮纸袋的老师笔直地站立在讲坛下。我迎上去,和他进行了交流。自此之后,我们俩成了忘记年之交。他长我15岁,差不多长我一辈,但在之后7年时间里,我们忘记了年龄、辈分,进行着纯学术的交流。

       2008年,我来日本法政大学参加首届东亚环境社会学国际研讨会。舩桥教授接待了我。他从会议安排到居所等具体生活细节,一一详细交代,让我感动万分。因为会务的事情通常由年青人来担当,像他这样的名教授那么忙,怎么可能会有时间来操心参会者的生活细节呢?这次会议安排很周到,其中的实地考察给我们留下了印象深刻。会前,舩桥教授及日本环境社会学会同行收集了日本环境社会学的研究成果,包括饭岛伸子教授早期的著作在内,是很难获得的一套。我把这套书放在了河海大学公共管理学院的图书室。后来他知道我把书放学院后,又专门赠送一套给我个人。

       2009年,我的一位博士生准备申请中国国家留学基金。我建议她随舩桥教授学习。一方面,我希望她能随舩桥教授学习更多的知识、方法,有机会比较深入地了解日本环境社会学;另一方面,我也希望以她为“桥”,搭建起更加畅通的学术交流平台。这里有两点特别感动。中国国家留学基金的申请中有一个比较苛刻的条件,即要求海外联合培养的大学同意免学费接收。这样的做法是第一年。所以,舩桥教授在法政大学必然会面临开启学校新程序、新制度的困难。包括后来他亲自给同学寄邀请信等,他一定花费很多时间和精力。非常遗憾,这位同学的申请最后没有获得批准。我们写信告诉了舩桥教授这个遗憾的事,但舩桥教授给同学的回信非但没有一点埋怨或负面的感觉,反而鼓励她继续申请,决不放弃。

       2011年,第三届东亚环境社会学国际研讨会在韩国召开。会上以及会议期间的学术考查,我们有很多交流机会。他留给我一句印象深刻的话是,我还有6年多就退休了。如果是普通人说这句话,可以理解为“我辛苦了很多年,终于可以退休休息了”;而舩桥教授的意思,我还有做很多很多事要做,但体制很快要让我休息了。我因为不清楚日本制度的具体情况,但就我理解的情况而言,学者是可以一直干下去的,中国的社会学家费孝通一直到90多岁还在思考和写作。所以,我想舩桥教授一定还还可以继续干很多年的。

       2009年在台湾举行的第二届东亚环境社会学会议确定了《世界环境大事年表》的编纂计划。2011年在韩国的东亚环境社会学国际研讨会上,日本、韩国、中国大陆和台湾四地的学者详细讨论了舩桥教授主持的《世界环境大事年表》的合作事宜。“日本环境社会学之母”饭岛伸子教授开启了日本环境大事年表的编纂工作,已经修订多次,并且出版了英文版。这次的任务是要吸纳东亚及世界上其它国家参与,最终出版英文版。有人曾经把词典编纂工作比喻成“没有奖励的劳役”,编纂《世界环境大事年表》的工作大致是一项极重的“劳役”。

       2013年的东亚环境社会学国际研讨会在河海大学召开。会前,我“心血来潮”,策划了一项“什么是环境社会学”的大型访谈工作。10月11日,我写信给舩桥教授,谈了我的想法,他愉快地接受了邀请。舩桥教授是个非常认真的人,会议期间,中日两国学者又单独就此问题进行会谈,澄清许多操作性事项。舩桥教授决定以书写的方式来进行,并指定东南大学社会学系高娜博士作为访谈人。他跟我说,他也一直想把自己的学术历程梳理一下,而这次访谈正是一个很好地回顾自己学术历程的机会。但由于世界环境大事年表及其他诸多工作,访谈的写作最终没能完成。会议期间,高娜博士和朱安新博士及堀川三郎教授一起,和舩桥教授有一席谈话。其中谈话的一个部分,经过高娜博士整理、堀川三郎教授校订后,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日本环境社会学的理论自觉与研究“内发性”》。这是留给后人的一份珍贵遗产。

       2013年南京东亚环境社会学期间的一件小事,我印象特别深刻。11月4日我们安排了去无锡的学术考察。回来之后,包括年青人,大家都有些倦意。我本来想,舩桥教授或者可以早点休息,或者可以到南京哪个地方稍微看看——因为第二天他就要离开南京。但却他告诉我说,今天晚上有空,可以安排和中国年青的环境社会学者聊聊。我告知了年青人。晚餐后大家就在餐厅里热烈地交流起来。舩桥教授周围围了十几位年青人,大家热烈地提问;舩桥教授也兴奋地回答大家的问题。因为会后的互动比较多,加上喝了一点黄酒,语言、文化的障碍少了许多。大家用英语交流,听不懂了,就用笔写汉字。

       《世界环境大事年表》的编纂工作,终于在2014年横滨的世界社会学大会上结出丰硕成果。让我吃惊的是,这次会上还出版了日文的版的《核能大事年表——导向福岛核灾难之路》。这是两本何等大何等厚重的大书啊!

       横滨会议结束后的当晚聚会上,舩桥教授高兴地和大家介绍他的文章在中国出版的情形。虽然,日本的地域传统和文化与中国有很多相似之处,但由于语言的问题,中国对日本环境社会学的了解并不多。江苏省社会科学院的《学海》杂志热心刊发环境社会学的研究成果。舩桥教授、鸟越教授的文章分别在2010和2011年刊发。我回南京后和《学海》取得联系。于是,他的第二篇中文翻译文章在今年的《学海》第4期上发表。这次带来了发表他文章的期刊,但非常遗憾他没够亲自看到他的这篇中文文章。

       舩桥教授的学术活动和学术成果,日本同行肯定比我知道得更多,我无须在这里“班门弄斧”。我根据自身研究遇到的困境及中国社会学发展的状况看,舩桥教授的学术独立精神特别值一说。学术独立是舩桥教授,当然也包括已故的饭岛伸子教授,留下的值得我们珍视的学术遗产。首先,舩桥教授从事研究工作时,总是抱着认识客观真理的态度,从现实实际出发,不会因为加害者团体反对或政府的不合作而停止研究工作。学术独立的道理似乎大家都知道,但在现实中,要想突破是需要勇气的。其次,他不盲从西方的学术权威,坚持从日本本土社会出发去构建能够解释日本实际的学术概念、学术理论。日本和中国的社会科学都有过简单套用西方概念和理论的问题,目前的状况也不容乐观。舩桥教授和他环境社会学同行开拓了日本环境社会学自己的路径。中国社会学家费孝通曾提出“文化自觉”,我想舩桥教授不仅做到了文化自觉,也做到了学术自觉。

       今天,我们东亚环境社会学家聚集在仙台,纪念环境社会学界杰出的学者舩桥晴俊教授。我们为失去这样杰出的社会学家而悲痛不已。我们纪念他的目的,是学习他的学术精神,把他没有完成的学术任务继续推向前进。

愿舩桥教授的学术得到更好地传承和发展!

       (2015年10月30日在日本仙台召开的第五届东亚环境社会学国际研讨会上,特设了舩桥晴俊教授纪念会。本文系作者在纪念会上发言的中文稿。)